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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导游酷暑日记:俩月没休息,年轻导游累哭了 北京导游一天多少钱工资啊

北京导游酷暑日记:俩月没休息,年轻导游累哭了

原标题:北京导游酷暑日记:俩月没休息,年轻导游累哭了

入夏以来,天气热,旅游更热。

7月2日,北京一名地接导游在颐和园带团游览时因中暑送医,经抢救无效而离世。北京市旅游行业协会发声,游客和从业人员要关注自己的身体状况。记者跟踪采访了几名北京的导游,记录下他们在高温中奔忙的身影。

夜还深,梦正香,闹钟就响了,此时是凌晨2点多钟。地接导游赵广秋简单洗漱,打车赶往天安门广场。“早上4点40多升旗,3点多就要排队往里进。”他在半个月里已经带了七八次升旗团,几乎隔天就要来一趟,“每天都是高峰日,广场上全是人。”

看完升旗以后,赵广秋又给客人讲了讲周边的建筑。忙到七八点,简单吃了点早饭,就直奔故宫去接另一个团。

【一个导游倒在“最热夏天”】来送大熊的人都会在那张照片前驻足。照片是在海上拍的,大熊举起刚钓上的鱼,笑容灿烂。他上衣胸前印着一头狼,正朝着月亮嗥叫。

作为一名导游,他当时正在夏威夷带团旅游。工作之余,和人拼船去海钓,花掉100多美元。他体形大,看到当地服装店的大码上衣打折,10美元一件,他一口气买了29件,全都印着动物图案——朋友说,他最喜欢动物,也喜欢亲近自然。

如今,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他正静静地躺在棺木中。

7月2日,大熊在颐和园带团讲解时,因高温诱发热射病,送医抢救无效去世。这名想“敛尽天下美景,尝遍各地风味”的导游,好不容易熬过了旅游业的寒冬,却在这个“充满了希望”的夏天倏然离去。

7月5日的告别会现场有300多人。除了亲友、同事,还有从天南海北赶来的同行。一位和大熊素不相识的导游在微信群看到消息后,认为自己必须要来。她哭得直不起腰,“从熊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大熊”是龚贺给自己起的外号,他身高超过180厘米、体重两百多斤。脸上挂满了肉,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

7月1日,他接了一个30名学生的研学团,开始5天的北京之旅。

7月2日上午10点左右,他和助教带着30名学生,进入颐和园游览。

这不是当天最热的时候,但许多游客已经撑起太阳伞,贴上冰贴。昆明湖边,乘游船的队伍排了近百米。行道两旁的松枝被晒得泛黄发软,低垂下来。

气温继续升高。到了中午,颐和园长廊两侧座位上,几乎坐满了乘凉的游客。龚贺的多名朋友告诉记者,当时因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正在讲解的龚贺看起来痛苦不堪,一度难以继续说话。

旅游大巴司机贾志华告诉记者,龚贺坚持讲解完,将学生带回大巴。随即在自己右后方座位坐下,照原计划,他们吃完午饭后将前往北京天文馆,但龚贺再没能站起来。

据北京气象台发布的监测数据显示,当日中午12点左右,北京市大部分地区气温在35至36摄氏度。

这是一个难熬的夏天。据北京市气象局消息,6月以来(截至7月5日20时),观象台35摄氏度及以上高温日数为18天,系1951年建站以来历史同期最多。

与气温一起飙升的,还有北京旅游的热度。某知名旅游平台上,北京地区暑期酒店提前预订量较2023年同期增长6倍;截至7月3日,北京地区暑期景区门票提前预订量较上月增长2.6倍,较2023年同期增长4.5倍。

导游们很久没这么忙过了。疫情管控调整后,北京游客暴增,景点准入人数却还是照旧,热门景点一票难求。导游白天带团、晚上和旅行社一起抢票,有时甚至要连轴转。

尽管辛苦,但好在有钱赚。多名导游告诉记者,现在北京导游缺口很大,旅行社求着导游来,收入是往常的两倍。

“除了讲解外,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名在户外景点讲解的导游说。就连以往偶遇同行时的寒暄,现在也变成心照不宣的沉默。户外“上蒸下煮”的高温里,导游必须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即便是曾经以嗓门大、情绪饱满著称的同行,近来在户外也是“蔫蔫的”,“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不少导游随身带几瓶藿香正气水,下车讲解前喝一瓶。

遇上脸色不好的同行时,也会顺手递上一瓶,“啥也别说。喝吧,喝了就好了。”

司机贾志华最先觉察到龚贺身体不适,问他要不要吃药。“缓缓就好了。”龚贺说。贾志华开动大巴,驶向吃饭的地方。

约半小时后,北京翰林职业研修学院食堂门口,大巴缓缓停下。助教带孩子们下车,进食堂吃饭。

贾志华正要下车时,发现龚贺呼吸声急促粗重,上前询问。“歇会儿,歇会儿。”龚贺嘟囔着,眼看要昏迷过去。贾志华连忙叫来助教帮忙,助教拨打了120。随后,龚贺被送往航天中心医院救治。

下午4点多,龚贺的父亲赶到医院。抢救已持续近2小时,在尝试过注射肾上腺素、心肺复苏等手段后,龚贺未见好转。医生告诉父亲,龚贺心率室颤房颤全无,体内温度42℃。

“降温,拿冰块降温。”父亲说。

医生回答,已经做过了。

“你们有没有其他办法啊?”

能做的措施都做了,医生说。

父亲看到抢救室里,医生还在为龚贺做心肺复苏。每按压一下,躯体就稍微动一下,停止按压,躯体就不动了。

一个小时后,龚贺抢救无效离世。和龚贺共事7年的张睿在现场,她帮忙去开死亡证明,看到龚贺的死因是“热射病”。

事实上,一个月前,龚贺身体就出过状况。当时带团游览故宫时,“有点中暑的症状,晚上回到家又拉又吐。”龚贺的同行兼发小吴蔚回忆。

龚贺向他透露,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不再是那个去西藏也不会高反的小伙子了。今年49岁的他,在业内已算高龄。这是他做导游的第二十个年头,他打算转行。

疫情前,他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导游吃的是青春饭,他想多挣些钱投资置业,为自己多攒些养老钱。按计划,再挣几年钱,他就可以不干了。

疫情打乱了龚贺的规划。他带的出境游全部停摆,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低门槛行业。他和朋友合伙开了糖果店,投进去十几万元,糖果店要进货、付房租、雇人,钱只出不进,他不得不消耗积蓄来维持生意运转。

那段时间,隔壁邻居见他整天只吃泡面、喝冰红茶。表妹和他视频,感觉他比2023年见面时至少胖了不少。收拾遗物时,表妹看到自己寄给他的营养品动都没动。

终于挨过疫情,旅游业回暖,在“家门口”就有接不完的地接单,龚贺计划赚些快钱挽回损失。这一单5天的研学团,他可以收入大概4000元。

谁也没想到,7月2日,研学团行程的第二天,龚贺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7月5日,很多还没反应过来的亲友,就要与龚贺做最后的告别。

告别仪式上的照片是吴蔚挑的,照片里有龚贺最爱的自然与动物。龚贺喜欢动物,从小就爱去动物园。长大后养动物,养过狗、乌龟、热带鱼、龙猫,等等。喜欢军事的他,给自己的柯基犬起名Luger一种手枪。

龚贺去世后,Luger失去了他的主人,被朋友领养。

疫情前,龚贺是一名有着良好口碑的北欧专线全陪领队。这个头衔,是他用十几年的行业积累才换来的。

起初,他的能力只够当地接导游。摸爬滚打几年后,他开始带东南亚的团。又过了几年,凭借专业的服务和扎实的口碑,他终于有机会跟欧洲出境游的领队学艺。

出境领队分两种:一种只负责将游客带到目的地,并保障游客安全,业内称“纯领队”。抵达目的地后,当地的导游会对接负责讲解景点、安排住宿餐饮等事宜。

这种方式与国内旅游类似:组团社派一名领队保障游客安全,地接社派一名地陪负责讲解景点、住宿餐饮等事宜。

另一种出境领队则要全程负责游客的吃住行游购娱,业内说法叫“全陪领队”。

在导游行业,全陪领队的待遇非常可观,因此门槛很高。外语只是基础,科学安排行程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才是硬门槛。在保证几十人安全的前提下,还要让大家玩得尽兴,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要胜任这种高度依赖经验的工作,通常需要实地学习。龚贺找到一位愿意带徒的师傅,他自掏腰包,跟着师傅的团踩了两条线。

路上,他全程跟着师傅路演,观察师傅的各种反应,努力记住每个细节。“录音、记笔记,反复听、反复练。”吴蔚回忆。

相较于中西欧,导游讲解北欧需掌握的地理、历史知识要少一些。因此,龚贺选择了北欧专线:丹麦、瑞典、芬兰和挪威。

疫情前夕,正是出境旅游火热的时候。据中国旅游研究院国际所所长杨劲松课题组发布的中国出境旅游发展年度报告2023显示,2023年,中国的出境旅游市场规模增长到1.49亿人次,相比2023年增长14.7%。出境游客境外消费超过1300亿美元,增速超过13%。

吴蔚告诉记者,口碑是导游能力的体现,良好的口碑意味着

一个导游倒在“最热夏天”

来送大熊的人都会在那张照片前驻足。照片是在海上拍的,大熊举起刚钓上的鱼,笑容灿烂。他上衣胸前印着一头狼,正朝着月亮嗥叫。

作为一名导游,他当时正在夏威夷带团旅游。工作之余,和人拼船去海钓,花掉100多美元。他体形大,看到当地服装店的大码上衣打折,10美元一件,他一口气买了29件,全都印着动物图案——朋友说,他最喜欢动物,也喜欢亲近自然。

 7月5日,龚贺告别会现场指示牌。受访者供图

如今,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他正静静地躺在棺木中。

7月2日,大熊在颐和园带团讲解时,因高温诱发热射病,送医抢救无效去世。这名想“敛尽天下美景,尝遍各地风味”的导游,好不容易熬过了旅游业的寒冬,却在这个“充满了希望”的夏天倏然离去。

7月5日的告别会现场有300多人。除了亲友、同事,还有从天南海北赶来的同行。一位和大熊素不相识的导游在微信群看到消息后,认为自己必须要来。她哭得直不起腰,“从熊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大熊”是龚贺给自己起的外号,他身高超过180厘米、体重两百多斤。脸上挂满了肉,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

7月1日,他接了一个30名学生的研学团,开始5天的北京之旅。

7月2日上午10点左右,他和助教带着30名学生,进入颐和园游览。

这不是当天最热的时候,但许多游客已经撑起太阳伞,贴上冰贴。昆明湖边,乘游船的队伍排了近百米。行道两旁的松枝被晒得泛黄发软,低垂下来。

气温继续升高。到了中午,颐和园长廊两侧座位上,几乎坐满了乘凉的游客。龚贺的多名朋友告诉记者,当时因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正在讲解的龚贺看起来痛苦不堪,一度难以继续说话。

旅游大巴司机贾志华告诉记者,龚贺坚持讲解完,将学生带回大巴。随即在自己右后方座位坐下,照原计划,他们吃完午饭后将前往北京天文馆,但龚贺再没能站起来。

据北京气象台发布的监测数据显示,当日中午12点左右,北京市大部分地区气温在35至36摄氏度。

这是一个难熬的夏天。据北京市气象局消息,6月以来(截至7月5日20时),观象台35摄氏度及以上高温日数为18天,系1951年建站以来历史同期最多。

与气温一起飙升的,还有北京旅游的热度。某知名旅游平台上,北京地区暑期酒店提前预订量较2023年同期增长6倍;截至7月3日,北京地区暑期景区门票提前预订量较上月增长2.6倍,较2023年同期增长4.5倍。

导游们很久没这么忙过了。疫情管控调整后,北京游客暴增,景点准入人数却还是照旧,热门景点一票难求。导游白天带团、晚上和旅行社一起抢票,有时甚至要连轴转。

尽管辛苦,但好在有钱赚。多名导游告诉记者,现在北京导游缺口很大,旅行社求着导游来,收入是往常的两倍。

龚贺的导游证信息。网站截图 

“除了讲解外,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一名在户外景点讲解的导游说。就连以往偶遇同行时的寒暄,现在也变成心照不宣的沉默。户外“上蒸下煮”的高温里,导游必须最大限度地保存体力。

即便是曾经以嗓门大、情绪饱满著称的同行,近来在户外也是“蔫蔫的”,“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不少导游随身带几瓶藿香正气水,下车讲解前喝一瓶。

遇上脸色不好的同行时,也会顺手递上一瓶,“啥也别说。喝吧,喝了就好了。”

司机贾志华最先觉察到龚贺身体不适,问他要不要吃药。“缓缓就好了。”龚贺说。贾志华开动大巴,驶向吃饭的地方。

约半小时后,北京翰林职业研修学院食堂门口,大巴缓缓停下。助教带孩子们下车,进食堂吃饭。

贾志华正要下车时,发现龚贺呼吸声急促粗重,上前询问。“歇会儿,歇会儿。”龚贺嘟囔着,眼看要昏迷过去。贾志华连忙叫来助教帮忙,助教拨打了120。随后,龚贺被送往航天中心医院救治。

下午4点多,龚贺的父亲赶到医院。抢救已持续近2小时,在尝试过注射肾上腺素、心肺复苏等手段后,龚贺未见好转。医生告诉父亲,龚贺心率室颤房颤全无,体内温度42℃。

“降温,拿冰块降温。”父亲说。

医生回答,已经做过了。

“你们有没有其他办法啊?”

能做的措施都做了,医生说。

父亲看到抢救室里,医生还在为龚贺做心肺复苏。每按压一下,躯体就稍微动一下,停止按压,躯体就不动了。

一个小时后,龚贺抢救无效离世。和龚贺共事7年的张睿在现场,她帮忙去开死亡证明,看到龚贺的死因是“热射病”。

事实上,一个月前,龚贺身体就出过状况。当时带团游览故宫时,“有点中暑的症状,晚上回到家又拉又吐。”龚贺的同行兼发小吴蔚回忆。

龚贺向他透露,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大不如前,不再是那个去西藏也不会高反的小伙子了。今年49岁的他,在业内已算高龄。这是他做导游的第二十个年头,他打算转行。

疫情前,他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导游吃的是青春饭,他想多挣些钱投资置业,为自己多攒些养老钱。按计划,再挣几年钱,他就可以不干了。

 龚贺在亚马逊带团旅行期间的留影。受访者供图

疫情打乱了龚贺的规划。他带的出境游全部停摆,失去了主要收入来源,他只能把目光投向其他低门槛行业。他和朋友合伙开了糖果店,投进去十几万元,糖果店要进货、付房租、雇人,钱只出不进,他不得不消耗积蓄来维持生意运转。

那段时间,隔壁邻居见他整天只吃泡面、喝冰红茶。表妹和他视频,感觉他比2023年见面时至少胖了不少。收拾遗物时,表妹看到自己寄给他的营养品动都没动。

终于挨过疫情,旅游业回暖,在“家门口”就有接不完的地接单,龚贺计划赚些快钱挽回损失。这一单5天的研学团,他可以收入大概4000元。

谁也没想到,7月2日,研学团行程的第二天,龚贺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7月5日,很多还没反应过来的亲友,就要与龚贺做最后的告别。

告别仪式上的照片是吴蔚挑的,照片里有龚贺最爱的自然与动物。龚贺喜欢动物,从小就爱去动物园。长大后养动物,养过狗、乌龟、热带鱼、龙猫,等等。喜欢军事的他,给自己的柯基犬起名Luger一种手枪。

龚贺去世后,Luger失去了他的主人,被朋友领养。

疫情前,龚贺是一名有着良好口碑的北欧专线全陪领队。这个头衔,是他用十几年的行业积累才换来的。

起初,他的能力只够当地接导游。摸爬滚打几年后,他开始带东南亚的团。又过了几年,凭借专业的服务和扎实的口碑,他终于有机会跟欧洲出境游的领队学艺。

出境领队分两种:一种只负责将游客带到目的地,并保障游客安全,业内称“纯领队”。抵达目的地后,当地的导游会对接负责讲解景点、安排住宿餐饮等事宜。

这种方式与国内旅游类似:组团社派一名领队保障游客安全,地接社派一名地陪负责讲解景点、住宿餐饮等事宜。

另一种出境领队则要全程负责游客的吃住行游购娱,业内说法叫“全陪领队”。

在导游行业,全陪领队的待遇非常可观,因此门槛很高。外语只是基础,科学安排行程和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才是硬门槛。在保证几十人安全的前提下,还要让大家玩得尽兴,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要胜任这种高度依赖经验的工作,通常需要实地学习。龚贺找到一位愿意带徒的师傅,他自掏腰包,跟着师傅的团踩了两条线。

路上,他全程跟着师傅路演,观察师傅的各种反应,努力记住每个细节。“录音、记笔记,反复听、反复练。”吴蔚回忆。

相较于中西欧,导游讲解北欧需掌握的地理、历史知识要少一些。因此,龚贺选择了北欧专线:丹麦、瑞典、芬兰和挪威。

 龚贺在景点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疫情前夕,正是出境旅游火热的时候。据中国旅游研究院国际所所长杨劲松课题组发布的中国出境旅游发展年度报告2023显示,2023年,中国的出境旅游市场规模增长到1.49亿人次,相比2023年增长14.7%。出境游客境外消费超过1300亿美元,增速超过13%。

从业20年的导游龚贺永远留在了北京的酷暑里。

7月2日上午,48岁的他带着研学团的孩子们穿梭在北京颐和园景区中。两个小时后,烈日当空,高温袭来。龚贺脚步放慢,话语减少。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默默带着孩子们上大巴不久,彻底昏睡在座椅上。

送院抢救时,他的体温升到42摄氏度。医生最后给出结论,“送晚了”,他死于热射病。

那天,颐和园是龚贺带团游览的第一站,也成了最后一站。

北京市气象局2日7时发布高温黄色预警。早上8点,按照预定路线,龚贺从酒店出发,和研学团的孩子们坐上大巴车,和他一起的,还有一名助教。出行前,他们备好了遮阳伞和矿泉水。顺利的话,下午五六点就能完成当天的行程。

研学团队一般30至40人,以6岁到12岁的中小学生为主。通常还有一名研学老师作为助手,协助导游完成带团工作。

作为领队,龚贺主要提供旅游景区的讲解服务,还包括介绍北京的饮食文化、传统习俗等。大巴车行驶时,他也会对行程和景点进行讲解。到午间,他再负责安排所有人用餐。

上午10点左右,他们抵达颐和园,气温也在不断升高。颐和园是室外游览景区,每到假期,游客熙熙攘攘。北京市气象局数据显示,当天12时,北京市大部分地区气温35-36℃,其中南郊观象台气温36.3℃,高温黄色预警持续中。

导游王冰也带团走过颐和园的线路。在她看来,这个景点算是比较轻松的,而像故宫这类景点一般连带着看清晨的升旗仪式,凌晨两点就要起床。旅行团通常会安排逛完颐和园,下一站去圆明园,或科技馆,或鸟巢和水立方,上午和下午各安排一个景点。

游览前半程的一个小时里,龚贺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向所有人做讲解,他尽量选择在阴凉处,避免太阳照射。但是到了后半程,他的话明显变少了。

从颐和园出来之后,龚贺提前联系过大巴车司机,确定车停放的位置。大巴车司机回忆,龚贺和他语音聊天的时候,已经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司机便直接打电话告诉他在哪里上车。龚贺身高1米8,体重两百斤左右,在人群中很显眼,朋友们称他为“大熊”。但那天,没有人注意到他异常,他也没主动提起身体不适。

中午12点16分,上车以后,按照规矩,龚贺应该要拿起话筒告诉孩子们,下一站要从这个地方去吃饭的餐厅,车程大概多久,到了餐厅要怎么做等等。但是那天,他坐上大巴车第一排座椅后,就没再说一句话。

车开到了餐厅所在地,龚贺一动不动,没有下车,助教则把孩子们带到餐厅。司机扭头对龚贺说,该下车吃饭了,这才发现他已经昏迷了,急忙跑去告诉助教,助教拨打了120救护车,那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二十左右。

37岁的王冰和龚贺认识有七八年,曾与他共事。让她最难过的是,龚贺从出现不适到昏迷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龚贺的前同事和朋友张凯提到,行内人对这种情况比较敏感,“发现不对劲,会第一时间给旅行社打电话。”王冰解释说,研学团的助教多数都是由旅行社招的兼职人员,最主要的工作是看着孩子们,以防走丢。

据龚贺的同事向张凯转述,他被送到医院之后,体温是42摄氏度。医生说“送来晚了”,死因是“热射病”。“热射病”即重症中暑,患者体温会迅速升高,高达40摄氏度以上或出现低血压休克、心律失常、意识障碍等症状。

吴威是龚贺从小到大的朋友,也是一名导游。龚贺出事前一天,他正在青海带团,还跟龚贺说自己有高原反应。龚贺分析说,“你三年半不出团,身体免疫力下降了吧。”

6月25号那天,龚贺送吴威去坐机场大巴,第二天飞青海。那天龚贺临别只说了句,“等你回来再说。”如今,吴威再也无法知晓龚贺想说什么了。

张凯是事发那天傍晚知道龚贺去世的。在他记忆中,龚贺之前坐飞机去丹麦,十个小时的行程,抵达目的地后倒完时差就立马带团活动。

导游群里,一个龚贺的朋友回忆,“大家在旺季都找不着导游,他又是比较元老级别的,肯出来带团,也算帮忙”,在他去世前一天,曾说天气太热了,再多钱也暂不再接团。旁边有人插话,说实在受不了,甩了得了。龚贺又说,既然接了,怎么也得带完。

张凯回忆,龚贺大概是从今年4月开始密集接团的。他曾在4月29日的朋友圈写道,三年以来的第一次旅游井喷,让他想起来2002年第一次带团的五一假期。

开始带团后,王冰在途中遇到过龚贺几次。龚贺常带行程较少的研学团,他是北京人,对景点熟悉,带团得心应手。

张凯也是一名导游,在北京生活了13年。5年前,他和龚贺成了同事。张凯说,按照往年的经验,北京的天气在7月中下旬才会比较炎热,但今年从6月底开始就连续高温。

张凯从2007年进入旅游行业,平时也会关注天气变化情况。7月2号那天,他感觉气温“猛地一下就上来了”。

那天中午,车内的温度已经高达40多度。12点的时候,张凯在北京西站送上一个团的孩子们,下车的时候,他感觉阳光毒辣,烤得脖子发烫。送走孩子们,他去了卫生间,打湿头巾之后放在脖子上,才凉快一点。但不到10分钟,头巾就全干了。

这是他体感最热的一个夏天。据北京市应急管理局介绍,7月份,预计北京降水量接近常年同期,平均气温比常年同期偏高,“已出现多次35℃以上高温天气。”根据气象部门此前预测,7月份出现阶段性高温热浪的可能性大。

龚贺出事那天,王冰正在故宫带团。中午时,她感觉空气变成了热浪,没有办法呼吸,景点里全是人。带团过程中,她要不断说话,这种天气下带几天团以后,她的嗓子完全发不出声音。

张凯觉得,导游是对脑力、体力和表达力要求很高的职业。

他说,北京市区内的旅游景点比较集中,比如故宫-景山公园-北海公园这条线路,考虑到交通时间上的成本,必须连续性地走。不然回酒店休息一趟再出来,可能花费两个小时,景点就关门了。通常会利用在车上的时间休息片刻,恢复体力。

另外,北京各大博物馆和景点,都需要提前预约,“这就增加了我们的工作量”。张凯说,他以故宫为例,疫情期间,故宫一天售3万张票,今年放开以后,依然是一天3万张票,每天的行程结束以后,晚上导游们会加班守在电脑前,替游客抢票。

以前,导游刷身份证,就可以带整个团队进入景点。但现在需要在景点门口排队一个小时左右验证预约的游览票,且门票仅在当日有效。“在高温天气下排队,增加了中暑的可能性。”王冰说,导游领队身上大多备着藿香正气水,速效救心丸等急救药物。

每天出发前,她得算好时间,不能迟到,中间环节也不能掉链子。按照她的经验,她推算龚贺那天早上5点左右就得起床,带孩子们吃早餐,“提供保姆式服务”。

那天龚贺接待的游客来自外地,在三五天之内,他要把计划的行程都完成,否则,后期会被投诉,公司会扣他服务费。

据张凯介绍,导游挂靠在旅行社或者旅游行业机构,分为专职导游和兼职导游,前者固定服务于一家旅行社,后者则可以给多家旅行社带团,但一般不会签订劳动合同。专职导游在淡季也有团带,而兼职导游只有旺季才会有活。

他和龚贺都是兼职导游,“挂靠旅行社,每年还要交管理费,所有的保险养老金都要自己交,带团会给一定的劳务费。”

吴威称,龚贺那天的团算是旅行社派的活,下班就结账。他很担心龚贺无法申请劳动补偿,“不单是导游,那些临时雇佣,提供劳动服务的从业者,在高温情况下如何保障自己的权益呢?”

龚贺去世后,他挂靠的旅行社工作人员曾去家里协商赔偿,赔偿数额还在协商。

龚贺带团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

张凯回忆,疫情之前,他们全世界各地带团跑,一年能挣上几十万,常去丹麦、瑞典、挪威、芬兰等北欧国家,一般每年4月到10月是旅游旺季。

2023年,龚贺转到了其他旅行社工作。虽然各带各的团,他们还经常会碰到一起,聊起工作和生活。

在国外带团的岁月,龚贺看过拉普兰飘过粉色的雪,雷克雅未克天空闪烁的极光,讲过北京故宫的龙吐水,坐过斯里兰卡的火车。他最喜欢挪威的峡湾小镇,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躺在草坪上,在夜里仰望星空。

疫情期间,出境游暂停,龚贺的同行中,有转型去送外卖的,有开网约车的,有跑物流的,也有自己创业的。张凯的印象中,龚贺是2023年选择转型做国内地接导游,做过直播带货和探店。现在带研学团,他月收入万元左右。

2023年10月,龚贺在朋友圈写道:2023年的第一个团,比往年来得更晚一些。重温走过的路,回想起多年前,曾经和朋友吃过一碗延吉冷面后,从西单走过马甸。恍如隔世。

今年4月份,龚贺告诉王冰,他计划转型开一家艾灸店。旅游行业越来越累,他干不动了。等艾灸店开张,他要邀请朋友们过去体验。

在张凯眼里,龚贺性格热情直爽,跟所有人都能处得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会主动打招呼问好,天南地北地聊天。他会隔三差五约着大家吃饭。龚贺知道张凯在经济上有困难时,会主动借钱给他,从不计较。

吴威回忆,1999年那会儿,自己已经是一名导游,他知道龚贺表达能力强,善于交流,书看得多,读书时作文写得好,觉得他“有当导游的天赋”,就劝他也去考一个导游证。第二年,龚贺拿到了导游证,就从散客开始带。他们两家住得也不远,父母是老同事。平时有团时各忙各的,没团时就常聚。

小区的邻居大多认识龚贺,听闻他的死讯后,很多人难以相信,去他家敲门,但那扇门没再打开。

李伶是龚贺楼上的邻居,在小区遇见时,龚贺会和她热情打招呼,聊上两句。在她印象中,龚贺“有拼搏精神”。除了导游的主业外,他还投资开过一个卖果干的店铺,“但因为疫情,生意一直不太好。”

疫情封控的时候,邻居们想买零食,龚贺答应免费送上门。店铺距离小区开车需要两小时左右,出行不便时,他也按时挨家挨户地送。

后来李伶感染了新冠,龚贺用家里的最后一根葱,给她煮了一碗热乎乎的葱姜水,送上楼,李伶没敢开门,怕传染给他。龚贺说,没关系,他身体好,抵抗力强。

龚贺是家中独子,有一个80多岁的父亲和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以前,他有时间就会开车载着父亲,去养老院看望母亲。龚贺走后,老父亲之后只能依靠在上海的几个亲戚帮忙了。

龚贺一直单身,之前一年有两百天都在境外工作。“天天在外头漂着,女孩成家都要图一个安稳。”吴威说。

他养着一只狗,是黑白色毛发的柯基,叫鲁格,取意德国手枪“鲁格P08”。谭佳是龚贺的邻居,也是一只金毛和一只柴犬的主人,以前她常常约上龚贺一起遛狗。

在谭佳眼里,龚贺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在做导游之前,他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当过西餐厨师,他经常邀请朋友上门品尝他的手艺。

龚贺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留下的介绍,像总结了自己的一生:北京土著,从小好吃。长大后做过五年西厨,后来又做了二十年的导游和领队。走过五十余个国家。

最后他说:最美的风景,永远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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